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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歸》影評:從此以後,一切都與男人無關

《回歸》是我對生命的一次悼念,一種無痛的哀悼,我因此變得完整。
  
  ——佩德羅·阿莫多瓦
  
  只需瞥一眼海報,就能全然看清《回歸》帶有的顯著的作者性:光鮮奪目的色彩和隱秘幽怨的女人都是阿莫多瓦電影的標籤。若借用《關於我母親的一切》的題名,《回歸》大概可以叫做“關於女人的一切”,我們在其中能看到典型的阿莫多瓦風格,以及鮮明的女性精神。
  
  ■這部影片在各個方面都是阿莫多瓦的“回歸”之作,除了與眾多御用女演員重聚,更重要的是他重拾了自己最為擅長的女性題材和通俗喜劇,其中對女性的觀察細膩、敏銳、深刻,敘事渾然天成,在我心中《回歸》就是阿莫多瓦迄今為止最優秀的女性電影。
  
  回歸:女性與母性
  
  第59屆戛納電影節將最佳女演員頒給《回歸》裏的六位女主演,這或許就從一個側面很好地說明了這些女性角色身上具有的高度典型性和統一性,共同代表了西班牙普通婦女的形象,更是一種女權的載體。從人物的層面看,三代女人一起構成主體:老輩的母親艾琳和姨媽保拉;中年的萊蒙達、索蕾和奧古斯蒂娜;還有作為晚輩的女兒寶拉。其中共存的是“母性”,或者說這是一次“母性回歸”。
  
  開場不久即有一次對母親的展現:萊蒙達為母親掃墓,隨後就是陪女兒和索蕾看望保拉姨媽,其中隱約地表達了保拉姨媽與母親之間的一種替代關係。在保拉姨媽去世之後,母親以超現實的“鬼魂”形式“復活”,將影片的母性關係重新拉回到正常的狀態。這裏阿莫多瓦還是用了一個略帶奇崛色彩的處理辦法,把萊蒙達和母親之間的聯繫蛻化成“氣味”,體現女性原始的、本能的敏銳知覺,更是表達母性的一種詼諧的喜劇性方式。
  
  母性回歸正是支撐敘事的基礎,艾琳和女兒萊蒙達、外孫女寶拉之間構成了母性回歸的傳遞,傳遞的仲介在於遭受的相似的、來自男性的創傷。於是萊蒙達在女兒誤殺“父親”巴可後幫助她藏匿屍體,以及與母親在長椅上通過夜談打開心結,這兩個轉折無疑具有相同的“回歸”式的意義。還有一個極其精彩的亮點是奧古斯蒂娜與艾琳的關係:前者表達了母性缺失的不完整,在真相大白後,她得知自己母親曾經的情婦身份,但又與艾琳相互諒解,最終則是艾琳來到來日無多的奧古斯蒂娜身邊,代替其母親照料她走到人生的終點。這是另一個層面上的母性回歸。
  
  缺席:男人與暴力
  
  在《回歸》裏,男人毫無疑問是缺席了,其存在感被最小化到女人的述說這個間接的範疇中。這個“男人”的概念當然既指代丈夫,也指代父親,而這兩種角色一直與“暴力”密不可分。萊蒙達的丈夫巴可是全片唯一出現過的與女性存在內在關聯性的男性形象,自一出場就與亂倫、謀殺和棄屍等暴力聯繫在一起。然而暴力實際上也是缺席的,無論是巴可對“女兒”寶拉的調戲,還是早年父親對萊蒙達的性侵犯,乃至艾琳燒死丈夫和情婦,阿莫多瓦都未用順敘或閃回的方式加以圖像化呈現,而只是把暴力濃縮在不同女人的口頭陳述中。
  
  另一個缺席的男性是艾琳的丈夫或萊蒙達的父親,他的暴力顯然是雙重的——作為丈夫與奧古斯蒂娜母親偷情,以及作為父親對女兒施暴,最終付出的代價是和情婦一起被妻子燒死。而這個角色的傳承體現在巴可身上,儘管巴可並非寶拉的生父,但他對寶拉的性侵犯還是讓萊蒙達感同身受,相似的經歷促使她義無反顧地幫助女兒毀屍滅跡。於是我們發現,缺席的男性在影片中正是無處不在的女性的完完全全的對立面,女人的主體地位則是脫離男人主導性之後獲得的一種獨立。
  
  悼念:悽楚的與無痛的
  
  影片開場時的橫移鏡頭極其完美:大風、落葉、頭巾、婦女、墓地,傳達出影片最重要的兩個主題——女人和死亡。隨著劇情的深入,主題的表達顯得頗為奇崛,謀殺、亂倫、鬼魂相繼糾纏在一起,共同的作用在於進入女性的內心,去體味她們的苦難,她們的悽楚,她們的隱忍。奧古斯蒂娜在電視節目上沒有按照電視臺的要求說出母親偷情事實的真相,借此保護了艾琳和萊蒙達一家,因為“那只是我們自己的事情”,“不關其他人的事”。在這樣一個女性的世界裏,似乎她們之間的怨恨並不大於她們嘗試相互諒解和建立和諧的努力,大有一種“所有痛苦讓我一個人去承受吧”的大無畏的犧牲精神。
  
  然而,這種對家庭、對女性的悼念又是無痛的。面對被刺死的丈夫,萊蒙達替女兒清洗地上的鮮血,雖然有父親強暴自己誕下女兒的陰影,但她還是試圖鎮定地接受現實,這又何嘗不是讓自己和女兒忘卻過去從而繼續從容生活的企盼。而艾琳在假扮鬼魂四年後,勇敢地在兩個女兒面前現身,是在苦痛過後對過去悲劇的釋懷,是三代人從此相依為命的義無反顧的選擇。片尾阿莫多瓦選擇將鏡頭對準正在轉身進門、默默拭去眼淚的母親艾琳的背影,歌頌的偉大和堅強的女性精神再明顯不過。之前的那些奇崛或詭異,至此都不見了蹤影,對這些女人過往命運的呈現,也都如阿莫多瓦所說,成了無痛的悼念。
  
  ■對色彩恰到好處的運用和精妙絕倫的敘事讓《回歸》在好看的同時又不落入俗套。它無疑褒揚了女性的堅忍和信念,更重要的是這些女性還具有原諒的勇氣和寬容的精神。在萊蒙達與母親艾琳之間,以及艾琳與奧古斯蒂娜之間,我們都分明看到了這種精神;而更讓人驚訝的是,原諒的對象居然也延展到男人身上:巴可最終被埋葬在那條記憶的河邊,面對他的墳墓,萊蒙達平靜地回憶道:“這條河是他唯一想念的地方”,女兒回應“我很高興他在這裏安息”——女人的堅忍與諒解的能力達到了令人震驚的地步,使《回歸》裏的一切全然成為女性主宰的世界。
  
  或許在阿莫多瓦的眼中,這樣的結局就是對女性主義的解讀:艾琳抹去淚痕,以“母親”的身份照料與自己之間原本存有怨恨的奧古斯蒂娜直到其離開人世,其他女人們在回歸後也像她一樣,超然地審視過往的苦痛,然後繼續勇敢地生活。從此以後,一切都與男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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